但昭義在深圳藝校舉行公開課觀摩活動。
2016年10月,周先生、但昭義、李云迪在中央音樂學院,首屆北京國際青少年鋼琴比賽,但昭義做評委。(胡蕾 翻拍)
1947年初,6歲的但昭義(前排左起第一)同父親兄弟合影。(胡蕾翻拍)
今天是教師節。
幾天前,但昭義已經陸續收到學生們從世界各地發來的信息。李云迪、陳薩、張昊辰、左章、薛汀哲、古靜丹、潘林子……字里行間洋溢的感恩與祝福,讓這位桃李滿天下的著名鋼琴教育家倍感欣慰。
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,但昭義也牽掛著自己的恩師——著名鋼琴演奏家、教育家周廣仁。早在好幾個月前,他就與北京、上海周廣仁先生的弟子們相約:“今年周先生九十大壽時,我們為她舉辦一場特別的音樂會!”
“我是‘半路出家’,如果不是遇到周先生,我不可能有今天。”在教師節前夕,深圳特區報記者走進了深圳藝術學校但昭義的琴房,聽這位年近八旬的鋼琴教育家深情回憶自己從教生涯的緣起,以及和周廣仁先生延綿半個多世紀的師生情緣。
回憶往昔,但昭義時而仰頭大笑,時而眼含熱淚,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在他的娓娓講述里一一凸顯,令記者動容。
◎ 深圳特區報首席記者 楊媚/文 記者 胡蕾/圖
15歲才接受專業教育,20歲以打擊樂名義赴京進修
聊起走上鋼琴教育之路的經歷,但昭義總自我調侃是“半路出家”——直到15歲他才接受專業音樂教育,三年進修還兼學了打擊樂。
1940年,但昭義出生在重慶一個外科醫生的家庭。排行老三的他有個熱愛音樂的父親,在家購置了一臺舊鋼琴,還請來家庭教師教他大哥學琴,老二老三則跟在邊上“蹭”學一點——這在抗戰勝利初期算得上一件新鮮事。“其實當時我根本不喜歡彈琴,賴不住彈一小時,動個小腦筋爬到鋼琴上把鐘撥到點就高高興興地下來了,大人一對表發現是偷懶,還敢撥鐘,少不了挨一頓打罵。”說起兒時往事,但昭義的臉上露出了孩童般頑皮的笑容。
正因為“會彈點兒鋼琴”,15歲初中畢業時,但昭義在同學的慫恿下報考了西南音樂專科學校(四川音樂學院前身)附中。“當時四川的鋼琴教育水平還很落后,學校課程也是斷斷續續,但進入專業學習以后我就特別珍惜、特別努力。”
1961年,學校選派成績優秀的但昭義前往北京進修。“當時中央音樂學院沒有進修名額,院方領導便讓我以打擊樂名義到中央樂團(國家交響樂團前身)學習,同時進修鋼琴。離校時院長常蘇民語重心長地對我說:‘四川音樂學院鋼琴教學底子薄,我們寄希望于你學成歸來改變這種落后的局面。’”肩負雙重大任的但昭義奔赴北京,從1961年春到1964年夏,三年半時間在中央樂團邊學打擊樂邊進修鋼琴。也正是在這時,但昭義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導師——周廣仁。
遇到周先生,所有的弱項都變成了強項
從邊遠地區來到人才濟濟的首都,但昭義的鋼琴學習道路并不順暢。“方法不對啊,我的手指跑不動,跑兩下子手就累,怎么都解決不了。除去時代、社會等客觀因素,自身學習鋼琴太晚、條件不佳,也影響了自信。”幾經周折,但昭義找到了中央音樂學院的周廣仁教授——她是第一個在國際鋼琴比賽中獲獎的中國人,是聲名遠揚的大學教授。
回憶起1962年登門拜師的那個春夜,但昭義歷歷在目。“我鼓足勇氣敲開了她的家門,從未蒙面的周先生熱情地接待了我。她認真聽我訴說怎么從四川來到北京、彈琴遇到什么問題、學校對我寄予的厚望……聊了一會兒她說,那我聽聽你彈琴。”
于是但昭義彈了兩首中國曲目《水草舞》《珊瑚舞》。“難度相當于現在業余考級六七級吧。一方面因為緊張,一方面我演奏方法一直有問題,彈得很差。當時我面紅耳赤,心想沒希望了。可是周先生送我出門的時候說了一句:‘小但,你星期天到我家里來上課吧!’當時我真的很感動……”說到這里,但昭義哽咽了。
后來周廣仁告訴但昭義,之所以這么痛快地收下他,主要是看到他在專業上存在的問題并非個案特例——當時全中國的鋼琴教學無不通行老式的“手指演奏學派”。“周先生品格高尚、心地善良,最關心邊遠落后地區的鋼琴教育,希望全國各地的鋼琴音樂事業平衡發展。她收下我,是希望能為四川鋼琴教育培養一棵苗子。”
有了這位良師,但昭義的演奏水平飛速提高。他足足花了一年半時間,才終于讓自己的手指從“跑不動”到“跑起來”。
“遇到周先生,我才通過認識音樂的規律和音樂表現的法則,學會了如何理解和表現音樂的。正是因為走過很多彎路,我才比別人積累了更多的經驗和教訓。”
“是周先生讓我所有自身演奏中的弱項最后都變成了我教學中的強項!”他說。
首屆中國國際鋼琴比賽,“金牌教練”一舉成名
“毫不夸張地說,我能有今天,周先生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:在藝術上讓我掌握了科學的演奏方法,在我動搖的時候教我懂得人生的哲理,在我走上教學崗位后又一程程地輔助我成長。我算是周先生的‘業余’學生,可她堅決不收我的學費。那時候正是困難時期,吃飯買糧都要用糧票,我經常吃不飽,每次上完課她都留我在她家吃飯……”說到這里,但昭義沉吟良久,他的眼圈又紅了。
“我雖然在業務上達不到老師的水平,但我將來也要做這樣的老師。”但昭義在當時的筆記上寫道。
1964年,從北京回到四川的但昭義正式踏上教師崗位。1977年,周廣仁應但昭義之邀來到成都,向全四川的鋼琴教師授課。“半年時間,她幫我備課,還逐條分析講解了巴赫15首三部創意曲、通彈了莫扎特全套鋼琴奏鳴曲,我從實踐中更加明白了該怎么教學。后來她回到北京又整理了音樂術語辭典、國外的音像資料寄給我。正因為周先生教了很多最關鍵、最基本的東西給我,我在教學上才能出一些成績。”
1994年,第一屆中國國際鋼琴比賽在北京舉行。四川音樂學院但昭義教授的兩名附中學生——陳薩、吳馳分獲得少年組第一名和第三名。冠軍和季軍來自同一所地方院校、還出自同一位指導老師,這樣的大新聞震動了音樂界。但昭義——這個名字開始進入了許多業內頂尖專家的視野。
后來的故事,大家都耳熟能詳了。
1995年,55歲的但昭義毅然決定來到深圳,在一個新起點上重新開始藝術教育征程。陳薩、李云迪、張昊辰等,相繼在英國利茲鋼琴比賽、肖邦國際鋼琴比賽、范·克萊本鋼琴比賽等國際賽事中一鳴驚人。他們共同的老師但昭義,成為中國鋼琴界最響亮的“金牌教練”。
投身“余熱工程”,影響一個老師能惠及幾十個孩子
但昭義南下深圳后,周廣仁還一直關心著他的事業發展。2006年,但昭義在深圳市政府倡導和支持下籌劃創辦“中國深圳國際鋼琴協奏曲比賽”時也征詢了周廣仁的意見,得到了她的大力支持,并欣然受邀擔任評委會主席,直到現在還擔任比賽的名譽主席。一屆屆比賽選拔出一批批鋼琴新星,她為深圳建設“鋼琴之城”、為中國鋼琴事業發展貢獻著自己的力量。
“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的人,只能發揮一定的歷史作用。只要努力,就是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任務。”周廣仁的這句話是影響但昭義大半生的座右銘,他不僅自己親身實踐,還分享給自己的學生,開導了無數的年輕人。
10年前,68歲的但昭義正式辦理了退休手續。“一定歷史條件下發揮一定歷史作用”——同時擔任深圳藝術學校終身教授和四川音樂學院特聘教授的他,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基礎教學工作,把方向調整為側重于教師培訓的“余熱工程”,并把自己54年的教學理念和親身實踐編寫成了《新路徑鋼琴基礎教程》。這是我國第一套兼具科學性、系統性、民族性、趣味性的鋼琴基礎教材,是但昭義送給從事低齡琴童鋼琴基礎教育的老師最大的誠意。
“現在我在各地講授鋼琴基礎教學,培訓廣大剛剛走出校門的年輕教師。我想,影響一個老師就可以惠及幾十個孩子。這也是周先生的期望。”坐在三角鋼琴旁的但昭義凝視著遠方,眼睛閃閃發光。